圓桌｜三八線上的握手：意外的第三次金特會能否打破朝美僵局

　　當地時間6月28日15時51分，在日本大阪參加G20峰會的美國總統特朗普發推特表示，愿借訪問韓國的機會前往朝韓邊境的非軍事區與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見面。

　　當地時間6月30日15時45分，特朗普和金正恩一起跨過非軍事區分割朝韓的低矮石階，美國歷史上第一位現任總統踏上了朝鮮的領土，特朗普往前走了二十步。與特朗普一同前往非軍事區并與金正恩會面的，還有韓國總統文在寅。

　　金正恩在陪同特朗普踏上朝鮮的國土時說：“我認為這次會議傳遞出的信號就是，我們現在可以隨時見面。”

　　這場最初在推特上發起的朝美領導人第三次會晤，同時也是朝美韓三國領導人首次聚首，在48小時內由提議變成了現實，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特朗普和金正恩閉門會談40分鐘后，特朗普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剛剛舉行了“非常非常好的會晤”，他和朝鮮領導人金正恩同意，重啟在今年早些時候陷入僵局的核問題談判。“我們已經同意各自指定一個團隊，去嘗試制定一些談判的細節，”特朗普說，但他認為他并不急于達成協議。“速度不是目標。”特朗普說。文在寅則表示，這次歷史性的朝美領導人會面促進了半島和平進程獲進展。

　　自今年2月朝美河內峰會無果而終之后，美朝之間圍繞無核化的談判陷入僵局。4月到5月，朝鮮連續試射“新型戰術制導武器”和導彈，被認為是意在向美國施壓以推動談判。5月9日，美國司法部宣布扣押了一艘被指違反美國和聯合國相關制裁的朝鮮的朝鮮貨船。5月14日、21日，朝鮮兩次美國扣押貨船一事，稱美方的做法違反去年6月美朝在新加坡峰會簽署的協議精神，侵犯朝鮮主權，違反國際法。

　　自4月以來，朝鮮連續對美國發出警告。5月24日，朝方警告稱，除非美國停止對平壤的 “敵對行為”和撤回“單方面裁軍”的要求，否則兩國“永遠不會恢復”核談判，而美國的堅持可能換來朝鮮“更猛烈”的反擊。6月4日，一位匿名的朝鮮外務省官員發表聲明稱，如果美方不放棄“只堅持讓我方單方面交出核武器”的政策，新加坡聯合聲明將變得岌岌可危。

　　6月26日，朝鮮外務省發言人發表談話，稱美國近期對朝鮮的一些敵對做法和言論對新加坡朝美聯合聲明的正面挑戰，對朝敵對行為達到頂峰。同一天，韓國總統文在寅接受采訪時表示，朝美雙方已展開對話，磋商第三次領導人會晤的事宜。兩國領導人的對話決心沒有變。這時，距特朗普踏上朝鮮的土地還有四天。

　　值得注意的是，6月23日，朝中社報道金正恩收到來自特朗普的親筆信。報道稱，金正恩在看完特朗普的親筆信后，“滿意地”表示，“信中包含良好的內容”。金正恩還說，他對“特朗普總統的政治判斷能力和非同尋常的勇氣”表示謝意，并表示他將“慎重考慮（信中）有趣的內容”。

　　究竟是什么原因，讓朝美領導人在四天后站在朝韓軍事分界線上握手言歡，通過這次極具戲劇性的會面，朝美領導人想向外界傳遞何種信號，而這對未來朝美局勢的走向又是否具有實質性影響？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邀請兩位朝鮮問題專家來分享他們對這些問題的看法。

　　專家簡介（以專家姓氏拼音順序排名）：

　　郭銳吉林大學行政學院國際政治系系主任，教授

　　張璉瑰中央黨校國際戰略研究所教授

　　這次會面為何如此突然？

　　張璉瑰：可以看出，朝美雙方都有緊迫感。美國已經確認要在特朗普第一個總統任期結束前讓朝鮮完成棄核，提出了大概的時間表，現在只剩下一年半的時間。朝鮮以前的策略是“拖字訣”，在沒有放棄核武器的條件下，“拖”就是朝鮮的勝利。但最近可以看出，朝鮮比美國更急于開展會談、解決問題。4月，金正恩在最高人民會議上要求美國在年底前作出決定；5月朝鮮兩次試射導彈向美國施壓，都反映出了朝鮮的緊迫感。在雙方都有緊迫感的情況下，今年年底之前朝鮮無核化進程有很大可能出現重大進展。

　　郭銳：為何雙方有很大的意愿進行此次會面？河內峰會無果而終，第3次“金特會”偶然性較大，也有一定的創新性。特朗普和金正恩想抓住一切可能會面的機會，較為急切。特朗普為了總統競選，想取得更重大的外交成果；金正恩也清楚時機寶貴，要抓住特朗普執政時期讓半島無核化進程至少前進一大步的機會。

　　張璉瑰：朝美兩國的溝通其實很頻繁。前兩天朝鮮外務省美洲局局長權正根發表談話，稱韓國認為自己在朝鮮和美國的會談之間發揮了很大的作用。這一談話透露出的信息是，朝鮮和美國自有充分、有效、頻繁的溝通渠道。

　　文在寅之前接受采訪，說朝美雙方在就領導人第三次峰會進行磋商，指的不一定是是此次會談，但說明朝鮮和美國有充分的溝通，在一些具體問題上正在進行充分的討論。此次特朗普臨時發推文說要見面，也許是他突然起意的想法，但在這之前朝美雙方已經進行了溝通，為最高領導人的見面創造了條件。此次會談，淺層次的原因是特朗普“突發奇想”，朝鮮方面作出了積極的回應；根本上的原因是，雙方在此之前已經為談判準備了條件。

　　郭銳：此次會面是偶然性和必然性的結合。偶然性在于，特朗普和金正恩都巧妙地抓住了本來與半島問題沒有任何關系的G20峰會這一時間點——特朗普發推特表達會面意愿，朝鮮外務省回應該提議“很有意思”。這一偶然性在未來不可復制。

　　必然性在于，G20峰會前特朗普和金正恩也有互動，如金正恩給特朗普的親筆信。圍繞朝美關系和半島局勢變化的主要各方在G20峰會之前都有很好的、密集的互動，且都是國家領導人層面，而高級、中高級官員的互動可能就更頻繁。

　　偶然性不具有持續性；必然性是否有可持續性，是決定未來朝美關系變化和半島局勢是否能穩定發展的重要因素。

　　積極信號能否轉化為實際成果？

　　張璉瑰：目前看整體形勢仍然撲朔迷離，作出準確的判斷還為時過早。朝美兩國始終認為解決問題還是依靠最高領導人作出決斷，目前雙方都想讓最高領導人建立良好的關系，進行深入討論，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兩國雖然都在積極推動會談，目前為止還未看到在重大原則問題上的讓步。美國希望朝鮮明確表示放棄核武器，并提出放棄核武器的具體路線圖和時間表。在特朗普第一個總統任期結束前實現朝鮮半島無核化，會是特朗普的一大“政績”，但朝鮮并未在這方面作出回應。朝鮮打算和特朗普改善關系，讓特朗普放松對朝鮮的制裁，擺脫目前在經濟和外交方面的困局。但特朗普明確表示過，朝鮮棄核之前不會放松制裁。但也不排除在（特朗普任期的）最后幾個月雙方突然在一些重大問題上達成妥協的可能性。

　　郭銳：此次會面略顯突然但比較及時，政治象征意義可能比實際解決問題的意義更大，是否能產生深遠影響還需要進一步研判。個人認為，此次會面釋放了積極的信號，但還不會很快能轉化為看得見的成果。但是，一方面，此次會面會進一步推動朝美的接觸，包括各級官員進一步的對話和接觸；另一方面，此次會面還可能給其他各方加強對朝關系的發展創造空間和條件。雖然美國未表達明確的意愿減少或解除對朝鮮的經濟制裁（這也是第二次朝美領導人峰會無果而終的重要原因），但也沒有明顯限制韓國或其他國家和朝鮮實現經濟接觸。未來，美國可能會對與朝鮮進行接觸的其他各方松綁，但又保持自己目前對朝鮮的壓力態勢不減弱，需要“兩條腿走路”。

　　特朗普的真意還有待觀察

　　郭銳：目前半島局勢緩和來之不易，重要原因之一是各方都在相向而行。特朗普稱他和金正恩同意重啟在今年早些時候陷入僵局的核問題談判的表態可以有兩種極端的理解：其一，特朗普認可了目前朝美以及朝核問題多邊會談的成果，希望在既有的談判成果基礎上更進一步，推動未來的無核化談判；其二，可能是特朗普想另起爐灶。未來是否有成形的成果，半島無核化是否有更清晰的實踐路線圖，還有待觀察。

　　如果特朗普認可既有的談判方針、策略和決議，半島無核化可能加速推進，因為各方已經認同，只是落實和遵守；如果特朗普想另起爐灶，僅通過美朝雙邊對話的方式推進半島無核化，可能就會使無核化談判面臨更大的風險，朝鮮可能也不會接受這樣沒有保障的談判方案。

　　另外也要注意到，對于伊朗核問題和朝鮮核問題，美國的策略是不同時和這兩國進行談判，只選擇當屆政府認為更有可能取得突破的國家去談判。這種反映的不是美國外交的延續性和靈活性，而是領導人個人意愿。看待美國外交最不可測的方面是，不是由國家利益在引導政策，而是最高領導人對美國國家利益的理解和研判在左右美國外交政策的走向，所以對未來產生了很大的不可預測性。

　　澎湃新聞記者 閆頌陽 朱鄭勇